《甜梦破土时》             

霜白色晨雾还未散尽的十二月末，我在街角遇到了一家名叫“发芽”的蛋糕店。玻璃橱窗里摆着盆刚发芽的郁金香，剔透的玻璃小花盆中蕴含着勃勃的生命力。那天我选了一块抹茶千层，薄如蝉翼的饼皮间渗出竹青色的奶油，如同苔痕爬上初春的冰面。叉尖挑起饼皮轻放入嘴中，我听到店主说，“花盆里埋着五颗种球，谁也不知道哪颗会率先顶开泥土。”临走前我又买了块柠檬玛德琳，店主用牛皮纸袋包好时，折射的光斑游走过我简历上“求职意向”的空白栏。此时一枚郁金香种球正在黑暗深处悄然翻身。

第二次造访时，黑森林蛋糕的苦甜气息裹着雨水涌进鼻腔。巧克力碎屑簌簌落在白瓷盘里，像极了窗外被风吹落的枯叶。郁金香苗已生出参差形态，细长茎秆在暖风机气流中微微发颤，所有叶片都朝着不同方向生长。这让我修改的第七版简历还躺在桌角，教育学理论书签还卡在第三章，而自媒体公司的录用函静静躺在邮箱里。那天我特意坐在离花盆最近的座位，一只郁金香正在展开它的第三片叶子，叶脉纹路竟与我桌上未完成的职业倾向测试题产生诡异的重叠。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迷宫的纹路，而所有郁金香叶片都还在寻找光的方向。

寒冬未褪时，我带着焦灼体温推开店门。玻璃罩里的郁金香正在经历危险的拔节期，花苞鼓胀如孕妇的腹部，茎秆却因生长过快呈现不自然的弯曲。柠檬挞的酸涩在舌面炸开，我数着挞皮上放射状的裂纹，想起昨天母亲电话里说，教师资格考试只剩三十天了。我的未来规划仍像那些未校准的星图，在现实引力中不断坍缩。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缓缓下滑，在“发芽”的“芽”字上拖出长长的泪痕。暖风机轰鸣中，某片新叶正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调整偏转角度。

某个晴日，栗子蒙布朗的甜暖穿透了最后一场倒春寒。郁金香在这天清晨绽放，花瓣边缘还残留着破茧时的细碎褶皱。三个月来第一次完整吃完整个蛋糕，当糖渍栗子的绵密漫过所有味觉记忆时，我忽然听见无数个清晨在体内苏醒，实习时课上举起的一只只稚嫩的手臂，夜灯下批改作文时窥见的诗意宇宙，还有那个把天空写成蓝莓果酱的女孩送我的纸星星。晨露从花瓣滚落时，我忽然看清每片叶脉都是指引方向的河流——那些在试讲时发光的眼睛，备课到深夜却不觉疲惫的满足，原来早就像种球深埋心底。

现在我的窗台上也摆着郁金香陶盆，等待某个春日破土的新芽。教师资格证躺在书桌第三个抽屉，盖着去年冬天的邮戳。偶尔经过“发芽”蛋糕店，总看见新的年轻人对着玻璃橱窗发呆。他们的咖啡拉花上漂着迷茫，甜品叉搅动着犹豫，而我知道所有种球终将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醒来，就像当初那株郁金香教会我的：所谓破茧，不过是让所有的犹疑与疼痛，最终都成为照亮方向的棱镜。